蓝色妖姬

其实抛去向晨的相貌身段不谈，无论是性格气质还是为人处世，倒真是和吴邪颇不一样。近些年道上的人都以为是小三爷转型了手狠了，接了三爷的班，其实只有吴邪知道，那不过是向晨在帮他管着。没熟人在身边，向晨懒得装他那副笑面性子罢了。

“其实向晨的手段更高明，盘口交给他管会更安稳些。”

吴邪坐在凳子上，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帮他摘脸上的面具。

这面具从向晨出现的那天起他就戴上了。三年间虽然也摘下来过，不过却是少数。现在要彻底摘掉有些困难，衔接的边缘需要一天的软化才能揭下来，连着肉皮扯得生疼，让吴邪受了不少罪。

“嘶——姑娘轻点，轻点。”吴邪被扯得眼泪汪汪咧嘴直叫。

年轻女人手下一顿，偷笑着应了一声。

解雨臣坐在他身边不远的沙发上玩手机，听见吴邪的叫唤，头也不抬地道：“别理他，使劲撕，把脸撕下来才好。”

“小花！”吴邪提高声音不满地叫了一声。

解雨臣没理他，而是接着他之前的话题道：“吴小佛爷心慈手不软，说的是你还是向晨？”

“当然是我了。”女人把吴邪的面具一点点揭了下来，露出他本来白皙清秀的脸。吴邪瞪着镜子里的人，恍惚间好像有些不认识。

他看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道上传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没失踪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不就行了，你自己又不是管不好为什么要指望别人？”解雨臣见姑娘干完了，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则走到吴邪身边，靠着桌子细细打量他：“保养得挺不错啊，没老成中年大叔。”

吴邪摸一把有些扎手的下巴，朝解雨臣投去个鄙视的眼神：“咱俩只差一岁而已，你都没老凭啥我先老？”

解雨臣哈哈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面具，拍拍他的肩膀起身朝外走，“你收拾收拾就去前厅吧，大家都等着你呢，我先过去了。”

“恩，我也有事跟你们说。”吴邪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浴袍挂在肩膀上，“哦，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叫住快要走出门的解雨臣。

“向晨走的时候给没给过你什么东西？”

“东西？”解雨臣皱眉想了一下，“他给了我一个密码箱，让我交给你。我放你床下面了，一会儿自己拿吧。”

“行了，知道了。”吴邪摆摆手走进了浴室，解雨臣也转身出了吴邪的房间。

前厅里胖子正跟黑眼镜勾肩搭背地扯皮，一点正经的样子都没有。张起灵沉默的坐着，目光一直停留在吴邪房间的木门上。

解雨臣走到前厅，把面具往桌子上一甩，身子软在椅子里。

“摘下来了，费不少劲。”

这无疑是封冥的那张面皮儿，成色居然有些透明，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胖子松开黑眼镜好奇地拎过来瞅了瞅，发觉手感还不错。不过一想起小天真戴这玩意戴了三年，又嫌恶地扔到了一边。

吴邪那边洗完倒没有急着过去，他擦干身体呆了一会儿，从床下拉出了那个不算小的密码箱。

整个箱身闪烁着一种黑色的金属光泽，异常坚硬。在顶端凸起的地方安装着指纹识别器和数字密码锁，看起来非常高端。

吴邪对向晨弄到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奇怪。他想了想，输入了一串数字，然后贴上自己的食指。指纹认证完成后，箱子发出了“咔哒”一声响。吴邪放倒箱子，拨开暗扣向上一抬，满满一箱的白盒子暴露在视线中，没有说明也没有介绍，不透明的包装根本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而吴邪像是明了一般，摸摸四下没有发现渗漏，登时松了一口气。他眯了眯眼睛抽出一个打开，拿起里面的两个安瓿瓶抬到眼前晃晃。其中的透明液体比水稍稍粘稠一些，只有几毫升，一看就非常珍贵。确认完好后他小心地将东西放回到盒子里，重新将盖子改好，设好密码推回了床下。

吴邪拨拨头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浅色衬衫和休闲裤换上，清爽无比的往前厅走。

张起灵一眼就看到了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吴邪，清清秀秀，身材修长。他立马站起来，几步走到了吴邪身边。

吴邪刚进前厅就看见张起灵直直朝他冲了过来。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问：“怎么了？”

张起灵摇头，也没其他多余的动作，就跟在吴邪身边站着，一双眼睛盯着他。

吴邪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同样茫然的众人，眨眨眼睛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张起灵回握住他，带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吴邪愣了一会儿，半晌失笑了一声，哭笑不得地扶额。

张起灵想必也没有其他的事，就是单纯的想多在他身边呆一会儿而已。恐怕上次一别，把这闷油瓶子吓得不轻，现在是担心过头了。

吴邪安抚地摩挲下张起灵的手心，冲他笑了笑。随后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慢悠悠点上。

“我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吴邪吐了口烟圈，颇有些感慨。刚想抽第二口，眼前黑影一闪，手里的烟就不见了。张起灵二话不说将吴邪嘴里的烟拽出来扔了出去，动作既帅气又流畅得一气呵成，活像做过成千上百次，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吴邪的手还保持着拿烟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咳了一声：“咳，这个……没事，不抽就不抽，咱们来说正事。”

说到正事都知道吴邪要谈什么，胖子难得也绷着一张脸，皱起眉：“我说天真，你整天神神叨叨要死要活地念叨玉的事，到底有什么企图？总得跟我们说说清楚吧。”

“胖子。”吴邪严肃起来，叫了他一声：“这事儿没法跟你们具体说，而且我也不想说一堆废话。”
他顿了顿，继续道：“世传有三块神玉，第一块为青碧血玉，第二块深海魂玉，第三块幽冥骨玉。青碧血玉我们已经到手，现在第二块玉也有消息了，这两个已经不用担心。”吴邪说着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兜里的烟，手伸进去却僵住了，慢吞吞又放回了桌面上：“但是……第三块玉据说神秘无比，别说了解，连知道的也不过寥寥几个，这才是最棘手的。当然，再棘手也总有解决的办法，烦也没用。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找到第二块玉。”

“听你的意思，你是要把这三块玉集齐了？”黑眼镜想起向晨在骊姬墓里说的话，问道：“都是给哑巴找的？你要干什么？”

吴邪讶异他会知道这个，不过没在这上面多说，只点点头，顺着话题问张起灵：“小哥，你还记得尸化吗？”

这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他当然记得。张起灵看着吴邪，默认。

“那你觉得你现在还在尸化吗？”

张起灵一愣。

他从青铜门后出来后就再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吴邪的失踪让他无暇去想，后来吴邪出现，到骊姬墓里所发生的一切，再直到现在，他早就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现在想想，他身上的尸化在进入青铜门后的前几年便隐隐有着爆发的趋势，不过后来似乎再没什么动静，连异香也消失了，他还以为是因为终极的缘故。

难道不是？

“对，是因为终极的影响。”吴邪将眼睛从他身上转了回来，“这也是我查到的，终极会在一定程度阻碍尸化的发展，至于原因我还不知道。但是，这个办法有弊端，就是会将小哥身上的生气连带着一起抽走，这简直跟封魂蛊是一样的。”

“‘生气’这玩意儿对咱来说也许有点虚无，但是死气大家都不陌生吧，生气和它相对，是我们必不可少非常重要的东西。有生气人才会健康才会有寿命。有些物品确实可以聚集生气，但只是一时的，想要阻止终极吸收生气，就必须要集齐这三块玉。这就是我为什么想找齐它们的原因。”

恩，漂亮，合理，听起来毫无破绽非常有道理，但张起灵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看着吴邪，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解雨臣自吴邪问张起灵尸化的时候就低下头玩手机，自始至终半个字都没吐。

“卧槽，你早说啊！”胖子猛拍了下桌子，“这有啥不能说的，为了小哥兄弟怎么也得掺一脚啊。第二块玉在哪儿？”

吴邪笑了一声，让胖子别激动。他站起来，从书架子上翻出一份资料放到桌子上，道：“第二块不是叫深海魂玉吗？毫无疑问要下海喽。说起来咱也算和那儿有缘分，不算近，在南海。”

“南海？！”胖子叫起来，“西沙？！”

“没那么巧，就是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倒霉了。更远，在南沙。”

南沙群岛位于中国南疆的最南端，是南海诸岛中岛礁最多，散布范围最广的珊瑚礁群。与西沙相比，这里的岛屿明显要多不少。在这里行船无疑需要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技术。露出海面的岛礁就已经数不过来，更不要提暗藏在深水下面的暗礁。这种潜在的危险往往能让一船人有去无回。

吴邪几人仍然是以秘密考古的借口申请进入到南海海域。解雨臣他们这次并没有跟着一齐下海。北京出了事，解雨臣忙不过来。况且吴邪也有着把解雨臣留下的意思，杭州那边总需要有人看着点。

是以这次前去南沙的除去伙计外，有久违重聚铁三角——再外带一个不论从哪里看都相当碍眼的医生。

医生叫江迎春，是吴邪领过来的人。娃娃脸大眼睛白大褂配上一头缺营养的黄发，看上去年龄不是很大。胖子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口没遮拦地喊了声“小屁孩儿”，还想上去摸人家的头发，江迎春差点拔出手术刀和他打起来。

就年纪来说江迎春虽比吴邪小一些，但也已经快而立之年。只不过因为常年在室内工作所以又瘦又白，个子还不高，看着就像十八九的小年轻。吴邪当时听得脸都笑绿了，不过还是好心的提醒了下胖子，这可是个医生，指不定啥时候阴了你你都不知道。

“医术相当不错，国外留学回来的，北京一堆大医院抢着要。”

吴邪靠在栏杆上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胖子聊着天。

胖子站在高处的甲板上，拿着一个小型望远镜看着：“胖爷的眼光是雪亮的。这个头，这长相，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身高不过一米七，不是残废就是基。二次发育是没指望了，找个好男人过下半辈子去吧。”

“你可积点口德吧。”吴邪笑骂了一声，“让他听见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可未必。”胖子跳下来，甲板立时“嘎吱”一声。“他那小身板我一个打仨。”

吴邪颇为担心的看了一眼地板，将手里的烟扔进了海里：“打？人家是文明人。手术刀甩的像飞刀，打针就跟蚊子叮似的。什么时候给你来针VX你就去见毛爷爷了，神不知鬼不觉。”

“微什么玩意儿？没听过。”

吴邪拍了拍身上打掉烟灰，又来回走了一圈，看向船舱的方向：“没文化真可怕。”

胖子见他眼睛根本不离开船舱，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别担心，小哥不是随便动手的人。”

废话！他动起手来不是人！吴邪表面平静，心里早就焦躁地烧了起来。他翻了个白眼，默默祈祷他还能看到自己千辛万苦挖过来的迎春花医生。

张起灵和江迎春自一上船起就互相看不顺眼。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似乎天生气场就不合。两人每每眼神相遇，交流之间电光四溅，百里之内荒无人烟。虽然俩人都没有表现出来明显的敌意，但对彼此的漠视还是毫不掩饰。

互相用眼神掐架的两人终于在今天战斗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张起灵瞅着江迎春稍稍一举刀，吴邪瞬间心惊肉跳，以为小哥终于要对迎春花出手了。不过江迎春倒是淡定，一个鄙视的眼神横扫过众人就进船舱了。张起灵也蹭蹭吴邪的脸示意他放心，后脚跟了进去。

两人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一进就是几十分钟，不过倒是没传出什么打斗的声音，这让先前趴在门上听了好久的吴邪稍微放了心。

吴邪站上高处，抢过胖子的望远镜向远处望了望。南沙错错落落的群岛已经近在眼前了，可身后依旧舱门紧闭，两个人还是没出来。

“胖子，去叫他们。”吴邪放下望远镜，眉头皱了起来。

“我靠！我不去！”胖子叫嚷，“天真你不仗义啊，这战火要是烧我身上了你给我灭？”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先烧了你。”其实吴邪心里也有点没底，语气透着一丝迟疑。

“胖爷皮糙肉厚不怕你烧！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开什么玩笑？小哥说不定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想成为那朵蔫不拉几的迎春花的肥料。

“这点事都不办他妈还是不是兄弟？！”吴邪咬牙，他自然也不想去。

“我说你到底着什么急啊？就安心等他们出来呗。放心，小哥手下一向有准，我打赌，轻则半死，顶多半死不活，反正肯定死不了就是了。”

“滚！”吴邪要气死了，有这么安慰人的吗？他不担心俩人打起来，他担心——

“卧槽！迎春花？你你你……你居然……”

就在吴邪心里骂着胖子差点忍不住一脚把他踹到海里的时候，胖子突然瞪着眼睛抖着手指向船舱。厚重的舱门缓缓开了条缝，随后被人拉开，走出来一个金光灿烂的人。一头营养不良的黄毛在摇晃的船上随风飘着，远看还真有点像迎春花。要不是此刻没看见小哥出来，吴邪倒真觉得画面挺喜感。

“小哥呢？”吴邪阴着脸，语气难掩担心，“他怎么不出来？

迎春花傲然地鄙视外加蔑视地瞅了他一眼，懒懒的扬扬下巴示意身后：“里儿边坐着呢。”

吴邪狐疑地打量他，抬脚走进了船舱。胖子跟他身后，经过迎春花时绕着他转了两圈。

“看不出来啊小同志，战斗力不错啊，有前途。”

江迎春心情本就不好，一见胖子凑过来立刻掏出一把锃亮的手术刀。胖子识时务地捂着嘴赶忙转身去开舱门，江迎春斜眼睨睨他，没说话，收起刀走了。

“小哥你没事吧？”胖子一边操着大嗓门一边拉开了半掩着的门，“我看——”推开门一抬眼胖子就愣了，哆嗦着嘴把剩下的“那小子战斗值挺高啊”生生转成了“那边风景不错你们继续我啥都没看见。”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一溜烟跑了。

“胖子！”吴邪气恼地叫了一声，抬手推了推死命抱着他的张起灵：“小哥你起来！胖子都误会了！”

张起灵没松手，反而将人搂得更紧，还在他耳朵边蹭了蹭。

吴邪顿时哭笑不得：“小哥你到底干嘛？说话啊，抱着我干什么？”

张起灵自吴邪一进来便把他拽进了怀里，半个字都不吐，就紧紧箍着他。要不是他没有进一步更亲密的动作，吴邪都要以为他要兽性大发幕天席地了。

“痛觉。”

室内静寂半晌，张起灵缓缓抚摸着他的后颈，道出了两个字。

“你没有痛觉。”

本来在张起灵怀里被抱得不自在扭来扭去蠢蠢欲动的吴邪瞬间安静了。

是的，他没有痛觉，他的痛觉神经被切断了，张起灵是第五个知道的人。

吴邪挫败地叹了口气，用下巴抵住他的肩，回抱住他：“他居然肯告诉你？奇怪，你怎么让他说的？江迎春嘴向来很严。”

这不是重点。

张起灵闭上眼。

重点是他的吴邪没有痛觉，是他自己要求被切断的。

“为什么？”张起灵声音微抖，亲近得小心翼翼，问得也小心翼翼。

“没什么原因，”吴邪笑了笑，“之前受了些伤，感觉这么个东西挺麻烦的，又没什么用，就一刀切了。”

你说谎。

张起灵的眼睛依旧闭着。他的吴邪在说谎。

——我见到吴邪的时候是近三年前。那时候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地上打滚，几个男医生都按不住他。

江迎春一只胳膊搭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在凳子上晃啊晃。

——我是被叫过去的给他打针的，肌肉松弛剂，让他没力气折腾。那时候他一直叫着让我死，让我解脱什么的，反正来来回回就这意思。我见他眼里的绝望不是假的，就很奇怪，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所以后来我就偷偷看了他一次。没想到那次他挺正常的，聊得投机，就跟我讲了他那天发疯的原因。

——他说他那是疼的，就像几万只蚂蚁在啃他的肉，像有人拿着细线勒他的骨头。他说自己以前还偷偷打过吗啡注射液，不管用。病因？我问了，他不说，我也查不出来，挺怪的事。之后我就渐渐跟他熟了，他就让我帮他切断了痛觉神经。”

——我当然跟他说过没痛觉的弊处，指不定什么时候血流多了不注意就翘了。他不听我也没办法啊，就给他做了手术，然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这都是那个江迎春的话。他都告诉我了，吴邪，你骗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起灵慢慢松开他，顺势拉住他的手，看了看时间。

“快到了，我们走吧。”

吴邪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他眨眨眼，也拉住了张起灵的手。

“走，去看看地形吧，熟悉一下环境。”

不告诉他，不能告诉他。

“这一带岛礁很多，从现在起我们要小心暗礁了。”

告诉他有什么用？

“顺利的话，我们就停在附近的一个小岛了。我调查了，那是个无人岛，位置也不错，能呆几天，足够我们下海找玉了。”

不过徒增心痛而已。

“江迎春会在岛上等我们，还有几个伙计做接应。这次我们都小心点，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吴邪见张起灵一直在盯着自己发呆，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小哥？你在听吗？”

“……恩。”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心痛吗？

——恩。

——哦。那你就痛着吧，别喊疼，别不服气，因为这不仅有你自己的，还有吴邪的。

Po主回来了，大家有没有想我？（别做白日梦了_(:з」∠)_）